凌晨四點的拉薩市堆龍德慶區還沉浸在夜色里,55歲的陳靜已借著燈光挑選起蔬菜,丈夫李明良在一旁動作嫻熟地搬運貨物。這是李明良夫婦在拉薩做蔬菜生意的第32個年頭。從藥王山腳下的帳篷攤位到貢布堂農貿市場的固定攤位,從20種蔬菜到80種品類,這對賣菜夫妻用布滿老繭的雙手,經歷了32年的風霜雪雨,把異鄉的土壤踩成了故鄉般的田壟。
當被問及“在拉薩過得咋樣”,陳靜拂過菜葉的手頓了頓:“挺好的,這里的泥土能生根,人心能暖人。”
嵌進高原的創業年輪
1993年,23歲的陳靜攥著皺巴巴的車票,跟著李明良登上了成都發往拉薩的長途客車。那時的川藏線,遠非如今平坦的柏油路,土石路面在雨季泥濘不堪,旱季又揚起漫天黃沙,客車常常還需要繞道避讓塌方路段。
老舊的客車載著二十余名乘客,在顛簸中緩緩啟程。經過六天五夜的艱難旅程終于抵達拉薩。“那時全身沾滿泥漿與灰塵,雙腿腫得連鞋子都脫不下來。嘴唇青紫干裂,喘氣也覺得困難,真的特別難受。”陳靜回憶道。
那些年的艱辛,藏在夫婦倆分食的饅頭里,藏在連續三年沒有添新衣的拮據里,更藏在暴雨沖毀菜攤時的眼淚里。“最苦的時候,我們倆就著榨菜啃干饅頭,喝白開水填肚子。”陳靜摩挲著攤位邊緣的木紋,那是早年用木板搭桌時留下的痕跡,“但想著能讓兒女上學念書,咬咬牙也就挺過來了。”為了給孩子湊學費,夫妻倆凌晨4點蹲守批發市場被拒,厚著臉皮向老鄉借錢,卻從未動過讓孩子放棄讀書的念頭。在高原的深夜里,帳篷上凝結的霜花映著微弱的燈光,仿佛是他們艱辛生活的見證,而那一條條在高原土地上留下的車轍印,承載著他們為生活奔波的身影。
每天凌晨3點起床、6點擺好菜品、晚上8點收攤,32年來,他們的生物鐘早已與拉薩的晨光暮色同步。“有好幾次累得想放棄,第二天老顧客堵在攤位前問‘今天咋來晚了’,那一刻突然就舍不得了。”李明良的語氣里,帶著“劫后余生”的釋然。那些曾經覺得熬不過去的日子,在老顧客的關心和信任中,都化為了繼續堅持的動力。而帳篷霜花與車轍印,早已深深嵌進他們在高原的創業年輪里,成為人生中最珍貴的記憶。
雙重牽掛里的“家”
午間找到空隙,陳靜總會撥通母親的電話:“喂,媽,今天吃了啥?”84歲的母親住在廣州弟弟家,85歲的婆婆由老家姐姐照料。提到母親,她眼角泛紅:“看到她頭發全白了,背也佝僂了,心里特別不是滋味……”32年來,夫妻倆僅回過家十幾趟,近四年春節都守著攤位。“女兒今年畢業,兒子在成都工作,年輕人都有自己的事業要忙。”她翻出全家福,照片里兒子穿著西裝,女兒戴著學士帽,“小時候寒暑假,他們總來幫著擇菜、算賬,電子秤還是兒子教我們用的。”陳靜滿臉笑意地說:“女兒也總說‘你們別干了’,可我們閑不住,守著菜攤就像守著另一個家。”
這個“家”里,藏著拉薩的煙火氣。“這邊四川人多,聽到鄉音就很親切。”陳靜笑著說,“碰到老鄉聊兩句,就像在老家趕場一樣。”更讓她難忘的,是有一次冒著暴雨來買菜的老顧客說:“看到有你們在,我們心里就踏實,不愁沒菜吃了。”李明良揉了揉掌心的老繭,那些紋路里藏著32年的風霜,“這里的人實在,我們就想守著這份實在。”
老顧客眼里的“放心攤”
“陳孃孃,給我稱兩斤本地茄子,再來點空心菜。”下午2點,熟客王女士準時來到攤位前。在貢布堂農貿市場,夫妻倆的攤位總圍著老面孔。“菜新鮮,價格實在,買了很多次了。”王女士邊挑菜邊說,“有次忘帶錢了,陳孃孃說‘下次來給就行’,這份信任太難得了。”
有時候面對蔬菜的價格浮動,李明良始終堅持:“能不漲就不漲。”這份堅守,讓他們成了市民口中的“民生保障員”。退休教師德吉挑著西紅柿接過話:“我經常在他們家買菜,菜品種類很多,給我們這些老顧客的價格也很實惠。”
暮色中,夫妻倆整理著最后幾捆蔬菜。遠處,布達拉宮的金頂在晚霞中閃爍。“等干不動了,回老家蓋個小樓房,院子里種點辣椒和空心菜。”陳靜望著拉薩街頭的燈火,嘴角揚起笑紋,“現在就盼著兒子能早點成家,等有了孫輩,帶他們來看布達拉宮,講講爺爺奶奶賣菜的故事。”李明良往三輪車上堆菜筐的手頓了頓:“也希望拉薩越來越好,我們還想多見證幾年拉薩的變化呢。”
把異鄉的月光釀成鄉愁
從青春年少到鬢角染霜,夫妻倆的菜籃里,裝著創業的艱辛——帳篷里的冰花、三輪車的車轍、凍裂的手掌;裝著對親人的牽掛——電話里的鄉音、全家福里的笑容、視頻時母親的白發;更裝著對拉薩的深情——老顧客的信任、柏油路上的車流、布宮廣場的朝陽。
“有人問苦不苦?咋不苦?”陳靜捆扎最后一把小蔥,說道:“你看,拉薩有了高樓,我們有了固定攤位,兒女都出息了,這不是苦盡甘來嘛。”晚間燈光落在菜葉上,像極了32年前那個在帳篷里數星星的夜晚。不同的是,如今的他們早已明白:所謂“第二故鄉”,不是替代,而是把異鄉的月光,釀成了屬于自己的鄉愁。
32年,足夠讓帳篷變成高樓,讓菜種從20樣漲到80樣,讓異鄉話變成半口藏語,并摻雜著兩句四川方言的“拉薩普通話”。當陳靜用藏語向藏族阿佳說著“明天見”,當李明良能精準辨認出墨竹工卡縣與曲水縣土豆的區別,他們早已在高原的土壤里,長出了新的根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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