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民樂與AI牽手,我們可期待什么
作者:吳桐 施晨露
“這是文科生和理科生的握手。”昨天,新華路上的上海民族樂團重新修繕的會客廳里,團長羅小慈的手與騰訊音樂娛樂集團技術副總裁、天琴實驗室負責人周文江的手握在了一起。當天,上海民族樂團與騰訊音樂娛樂集團簽約戰略合作,首個項目是4月將在上海之春國際音樂節首演的《零·壹|中國色》音樂會,計劃在1862時尚藝術中心上演。“這將開啟民樂與AIGC(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的共創元年。”周文江說。
在ChatGPT、Sora等人工智能大模型輪番引起熱潮的當下,人工智能離大眾生活越來越近。在藝術創作領域,AI又是一個頗令人糾結的話題,這似乎是人類的創意和智慧應該守住的最后防線,但不可否認,作為一種創作工具,AI已呼嘯而來。羅小慈坦言,這并非誰取代誰的問題,“既然我們回避不了人工智能對人類生活的影響,也很難想象未來會走向哪里,那么何不嘗試往前走一步,看看‘文科生’和‘理科生’究竟能碰出什么火花呢?”
當民樂與AI牽手,我們可以期待什么?“可能會有些冒險,滿足我們自己的好奇心。而藝術最重要的動力,就是好奇心。”羅小慈說。
是助力還是噱頭?
《零·壹|中國色》將是什么樣的作品?AI之于音樂,是助力還是噱頭?
“這是數字世界和中國古老智慧的連接。”羅小慈從音樂會的名字說起,“0和1,二進制,兩個簡單的數字,構成了計算機世界的基石。它跟中國傳統哲學中‘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古老智慧暗合。”
“我一直在想,什么樣的主題可以承載這樣一場與AI合作的音樂會。”羅小慈回憶,一次創作會議上,當所有人饑腸轆轆、昏昏欲睡時,她抬頭看見民樂團二樓排練廳窗外的樹葉,眼前一亮。樹葉的色彩呈現著時節的變遷,也給人帶來不同的心境。“我突然想到,用音樂來表達色彩背后的情緒特別適合。赩熾、煙墨、凝脂、出岫,古人賦予色彩如此美好的名字,啟發我們對美的認知,它的背后有著對蓬勃生命力的直觀表達,也有中國人對自然、對宇宙的認知和理解。”
于是,《零·壹|中國色》成為一次對AI的命題作文。它將包含10首作品,以“中國傳統二十四節氣及其代表顏色”為創作靈感,由20多位上海民族樂團的演奏家參演,運用數十件民族樂器。目前,上海民族樂團已將一些以往的演出音頻資料,按情緒、音色等分類,用于對天琴實驗室音樂生成大模型的訓練。
訓練的一個重點,是讓大模型了解每種民族樂器的個性。上海民族樂團嗩吶聲部首席、創作策劃部主任胡晨韻說:“比如嗩吶這件樂器,我們提供了一些音頻,展現嗩吶這件樂器的可能性。嗩吶不僅可以演奏《百鳥朝鳳》這樣的民樂,還可以演奏爵士樂、搖滾樂。我們不給民族樂器設限,同樣也不想給AI的創作設限,而用一種開放的態度去探索。”
近年來,海派民樂一直在傳承的基礎上求新求變,探索民族音樂的當代氣質和國際表達。《海上生民樂》《云之上》等新作品,不斷豐富著民族音樂表演的現場體驗。“我們希望給觀眾新的東西,突破對民樂的刻板印象。”羅小慈說,對于邀約作曲家的作品,樂團在收到曲譜前,基于對作曲家風格的把握,會有大致的想象,而用AI創作,最后會呈現出一部什么樣的作品,樂團心里沒底。不過,這次合作只是一個開始,“希望未來通過不斷磨合,讓AI作曲具備更豐富多樣的音樂情緒,創作出既符合海派音樂風格,又具有藝術想象力的音樂作品,最終通過樂團演奏家的二度創作和多元演繹,煥發作品的個性化特色,傳遞豐沛的情感和藝術感染力,讓觀眾更真切地感受到技藝和情感交織的獨特魅力”。
AI創作有感情嗎?
“這場音樂會首演現場,我們一定要把程序員請來。”羅小慈笑道。
“其實我們也不單純是‘理科生’,團隊成員一半以上有音樂背景,不是大家印象中只會寫代碼的程序員。”周文江也笑了。
“在AIGC領域,民樂是一個全新的音樂類型。學習流行音樂和弦,大模型已有不錯的基礎。面對我們獨有的民族音樂,對大模型的訓練更有難度、更獨特。”騰訊音樂娛樂集團副總裁劉憲凱說。
天琴實驗室的音樂生成大模型可實現AI作曲、編曲乃至生成人聲演唱、混音。周文江解釋,人工智能大模型的原理都是相似的,第一步是“訓練”,也就是讓大模型通過海量數據進行學習。一般來說,首次訓練所需時間較長,比如ChatGPT一次訓練可能要幾個月,一旦完成,隨后的第二步“推理”也就是人們看到的生成速度是比較快的,簡單的只要幾秒鐘,復雜的耗費幾分鐘、十幾分鐘。
就這次合作的10首作品而言,首先要根據音樂需求和演出調性對大模型的落地做出個性化精調。換句話說,要“訓練”出一個適合民樂的大模型。周文江說,目前AI作曲大模型通過對過往作品、創作規律、樂理的學習,可以做出“聽起來不錯”的音樂,但還不具備完整的“端到端”能力,還要經過創作者打磨、二次加工、審核,不斷迭代。
“我們和技術團隊的工作已經開始。”羅小慈說,結合民族樂器的音色,不斷試驗重組、重新排列,更重要的是最后到舞臺上演繹,“不同的人演奏,呼吸、氣口不一樣,選擇的速率不一樣”,她給技術團隊“打預防針”,“演奏家進入后,可能會提出更多個性化需求”。
民樂的特殊性在哪里?羅小慈舉了個例子,在大型流行音樂演唱會上,觀眾能整齊劃一地揮著熒光棒。而在民樂音樂會現場,不少觀眾會有“拍子永遠打不準”的感覺,節奏的變化包括留白,這正是民樂的奇妙之處。“作品的氣韻和情感是我們的心之所向,也是音樂真正的靈魂所在。”羅小慈說。
那么,人工智能有能力創作“有感情”的音樂嗎?周文江對此的回答是“在方向上可行,在實現程度上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大模型的原理是模仿,要讓它做出像人一樣‘有感情’的音樂,在技術層面就是要模仿人類情感。通過數據標簽,建立不同旋律與情感色彩之間的關聯性,比如,輸入提示詞‘歡快’‘憂郁’等,生成不同情感的音樂,這種初步的能力已經具備。但要更進一步,做出更細膩的情感表達,一方面要靠計算機算力提升,另一方面要有足夠多的數據支持,讓計算機盡可能學習人類情感變化的規律。”周文江說。
“我們愿意信任計算機的能力,但后續的接力棒還是要交到‘人’的手里。”胡晨韻說。
“我們的期待是未來可以通過人工智能更有效率地找到貼近上海民族樂團審美需求的作品雛形。”羅小慈說。
AI搶作曲家飯碗?
有人認為,藝術尤其是經典藝術是人工智能的禁區。然而,近年來,AI正在嚴肅音樂創作領域不斷發力,勢頭迅猛。
2019年10月,深圳交響樂團在深圳音樂廳上演全球首部AI交響變奏曲《我和我的祖國》。當時,深圳交響樂團音樂總監兼首席指揮林大葉說:“期待未來5到10年里,AI可以創作出傳世的交響樂作品。”
2021年10月,在貝多芬出生地德國波恩,貝多芬管弦樂團首演了AI續寫的貝多芬未完成之作《第十交響曲》。德國電信公司組建起一個跨學科團隊,把貝多芬的草稿、筆記及其生活時代的樂譜輸入AI系統,應用復雜算法,加上人工雕琢,最后完成了《第十交響曲》,有觀眾用“震撼”“貝多芬復活”形容現場感受。
2021年12月24日,中央音樂學院博士生王悠荻首演世界上第一首由AI生成并公開演出的古琴曲《燭》。中央音樂學院院長俞峰評價:“《燭》的誕生為古琴音樂龐大的資料庫規劃了新的應用場景和實施方案,為古琴音樂的未來打開了一扇從未開啟過的大門。”
去年11月,在兩位成員去世的情況下,傳奇樂隊披頭士發表了一首新歌《Now and Then》,媒體標題幾乎都帶上了人工智能,比如“感謝AI,披頭士最后一首歌上線了”。但對AI,披頭士團隊卻小心翼翼地保持著距離。盡管新歌紀錄片里提到機器學習,但自始至終,AI字樣沒有出現在紀錄片文案中。
當AI介入嚴肅音樂創作領域,會搶走作曲家的“飯碗”嗎?積極擁抱AI,是藝術家“自掘墳墓”嗎?
“我們從來沒有想過用AI完全取代人類創作。”周文江說,目前,AI在音樂創作中只是一項工具。當基礎模型訓練好之后,可以大大提升創作效率,輔助創作者更好地創作一部作品。“它為藝術家的自我表達提供了新方式,而非代替藝術家去完成一部作品。”
在人工智能帶來挑戰的同時,許多人也看到機遇。2019年9月,上海音樂學院率先開設“音樂人工智能”課程,吸引不少上海其他高校乃至全國各地的學生和業內人士旁聽。這個專業旨在培養既懂藝術又懂技術的人才,畢業生瞄準了音樂高科技新興行業。
有業內人士提出,在批量化音樂生產上,AI有著廣泛的運用前景。比如新興的音視頻網站,每天有海量內容上傳,都需要配樂,但苦于沒有原創和制作能力,而人工智能將滿足此類龐大需求。值得思考的是,如果創造性地使用,人工智能可以推動藝術形式向前發展;如果使用不當,可能產生大量“一次性”的內容。
在羅小慈看來,AI短時間內還不能替代作曲家的工作,然而,AI就像是一個熱切勤奮的音樂系學生,總是在練習,一天比一天進步。從長遠來看,AI會在未來替代大量平庸、不走心的作曲者。真正偉大的藝術家是不會被替代的,同樣,現場演出的魅力,也不會被替代。
作品署名怎么寫?
“這場音樂會的作品,作曲署名怎么寫?”對記者的問題,羅小慈思考片刻后說:“應該是我們(和大模型)共同吧。”她解釋,作為一次實驗,民樂大模型還未涉及太多商用領域。
不過,在AIGC領域,“權利的劃分”始終不可回避。去年上半年橫空出世的“AI孫燕姿”被稱為2023年最火的聲音。基于歌手聲音素材生成的AI歌手以假亂真,引發對版權和倫理問題的討論。“盡管孫燕姿本人對AI孫燕姿的回應很大度,但在音樂領域,尊重創作者和創作生態,才能有正向的循環。”周文江說。
有業內人士認為,AI歌手可以還原真人歌手年輕時的音色,調動聽眾的情懷,這或許是其商業前景之一。也有人認為,模仿真人歌手,是AI歌手“跑錯了賽道”——如果AI能利用技術優勢創造出顛覆人類認知的某種“賽博音樂”,才是真正造福音樂史的。
“突破人類思維的限制,其實就是我們與AI合作的初心。”羅小慈說。
“就像我們利用AI生成圖片,向AI輸出指令,它跟人類設計師做出的東西很不一樣,可能有些奇怪,讓你不太習慣,的確挑戰了我們慣有的思維。”劉憲凱說,“不僅是AI音樂會,面對上海民族樂團,面對中華音樂寶庫這么多有歷史積淀的作品,通過與AI技術的合作,對當代聽眾和當代新的音樂創作者來說,一定可以產生更多有想象力的東西。”
用音樂的創新形式和互聯網的廣泛傳播力,推動科技賦能人文藝術,可以更好地弘揚中國傳統文化,讓更多人享受民樂之美。據悉,這次合作除推出音樂會創作外,QQ音樂平臺也將在站內上線上海民族樂團專區。(吳桐 施晨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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