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文化周末:手札中的學人真情
【序跋】
作者:葛劍雄(復旦大學文科資深教授)
收到趙柱家先生寄來的《陳橋驛致靳生禾手札集(附致寒聲信)》(以下簡稱《手札》)打印稿,命我作序。陳橋驛先生和靳生禾先生都是我尊敬的前輩,照理我是沒有資格作序的,但他們都已歸道山,目前相關的專業范圍內直接受過他們教益且與他們有較多交往的人已屈指可數,我算是比較年長的,就憑這一點,我就不便也不敢推卻了。
《手札》收錄了陳橋驛先生單獨致靳生禾先生的信89通,起于1984年2月14日,迄于2014年3月28日,即自陳先生61歲至91歲,歷時30年1個月又14天,其中最后一封信寫于距陳先生離世不足一年時;又收錄了致寒聲先生的信7通(包括合寫給寒聲與靳生禾兩位的信1通),起于2004年5月19日,迄于2009年元宵。
這些信件,顯示了陳先生的熱忱、勤奮和機敏。
編注者在第一通書信的注中稱:“從內容看,兩人交往已深,應不是陳、靳二先生往來的第一通書信。”不過據我所知,盡管此信未必是他們的第一通書信,但他們應該相交未久。因為陳、靳兩位先生結緣應始于靳先生為《山西大學學報》約稿和陳先生為靳先生推介他撰寫的論文。我還記得,陳先生向先師季龍(譚其驤)先生介紹靳生禾先生,是在20世紀80年代一次外出開會期間。當時,陳先生稱他為“新發現的一位歷史地理學者”,可見相識未久。其實這正反映了陳先生對人的熱忱,即使是素不相識的人抑或還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的來信,陳先生也會迅速回信。那時經常聽先師贊揚:“橋驛回信真快!”他發出相同內容的征詢信件,陳先生的回復一般都是最快的。對我們這些學生,陳先生也有問必答,回信又快又詳細。
從信中內容可以看到,陳先生的這些信有的寫于出國數月剛剛返回,有的寫于出席兩會的繁忙公務間,有的寫于結束高級職稱評審會的“隔離”(評審會期間斷絕與外界的一切通信聯系)后,有的寫于旅途。還有的信是在陳先生本人正經歷不幸或遭遇困境時寫的,盡管字面上顯得風輕云淡。如他提到“大女兒家遭回祿”,實際上這次大火不僅將她女兒家全部財產物品焚毀,而且使他寄存在女兒家的祖傳文物和他畢生收藏的字畫全部付之一炬,損失無可估量,造成他內心難以治愈的創傷。他提到“內人記憶力衰退實已有三四年,而去年起病情加重”,實際陳師母患阿爾茨海默病已相當嚴重,完全不認人,家人一不留神就會走失,以至于陳先生只能陪她遷入鄉居。
這89通書信只是陳先生在同時期寫的至少數以百計的信中的一小部分,如他給先師的信,應該更多。這些年里,他出版的由他撰寫、點校、翻譯或主編的論著有50余種,《陳橋驛全集》14冊,達2160萬字,大多數是其間完成的,有一年他為別人寫的序就有14篇。何況他還要出席國內外的學術會議,在國內外進行長期或短期的訪學,參加各級各種學術評審和職稱評定會、研究生論文評閱和答辯(包括我的碩士、博士學位論文),出席全國人大、省政協會議,接待國內外來賓,指導研究生和國內外訪問學者,指導和參與故鄉紹興的各種文化活動。對一位年過七旬的老人而言,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一項很少有人能超越的紀錄。
學人間的通信自然是以問道論學、討論學術問題和辦理相關事務為主。在這些信件中,我們可以看到陳先生與靳先生討論《〈穆天子傳〉若干地理問題考辨》,評價岑仲勉的《黃河變遷史》,談論“夏商周斷代工程”,整理《水經注·金石錄》《水經注·文獻錄》,出版《〈水經注〉研究》《酈道元與〈水經注〉》《酈道元評傳》《水經注校釋》,編纂《中國地名掌故詞典》《水經注全譯》《酈學札記》,請靳先生承擔《水經注》中山西省河流的注解工作,籌備在山西召開歷史地理學術討論會,辦地理培訓班,寄贈刊物論文,索取《山西地圖》刊物,為主編《當代中國五十名城》《歷史地理》《中外城市研究》約稿,介紹招收歷史地理專業研究生的考試科目,介紹與日本、美國學者的交往,介紹出訪日本、加拿大、美國的情況和印象,內容相當豐富,從一個側面反映出20世紀八九十年代歷史地理學界活躍的思想和豐碩的成果。
信件中的內容也涉及當時社會和中老年知識分子不可避免的日常。從這一角度看,這些信件不失為可信的鮮活史料,足以豐富正史的記載。
據趙柱家先生介紹,這批信件是兩年前他從一位舊書從業者那里尋獲的,這才有了今天此書的問世,真是萬幸!不知陳先生后人處是否還存有靳先生致陳先生的信件,如果今后能將兩位先生往復的信件編在一起,一定是一件更珍貴的史料。
(本文為《陳橋驛致靳生禾手札集》一書序言)
《光明日報》(2023年12月29日 1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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