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赴西安實地探訪：野生鳥類公開販賣，違法成本低

　　讀者反映一些地方存在非法捕獵和販賣野生鳥類問題，記者赴陜西西安市進行實地探訪發現——

　　野生鳥類在這里公開販賣(來信調查)

　　編輯同志：

　　保護野生鳥類已是社會共識，但在一些地方，捕獵、販賣野生鳥類的問題依然存在。我在陜西、遼寧等地的鳥市探訪，發現野生鳥類被公開販賣，其中不乏國家二級保護動物。有人向有關部門反映，處理力度也不是很大。希望媒體關注該問題。

　　人民網“領導留言板”網友

　　畫眉鳥、百靈鳥、金翅雀、紅脅繡眼鳥……這些受保護的野生鳥類，本應自由飛翔于天空，但在一些地方，這些可愛的生靈有的成為籠中玩物，有的成為餐桌上的食材，更多的在抓捕過程中受傷死亡。近日，記者根據讀者來信線索，前往陜西西安市鳥類交易市場進行暗訪。

　　野生鳥類被公開販賣，其中有一些屬于國家二級保護動物

　　“相思鳥200元，要不要？”“這畫眉鳥，你看品相多好，300塊不貴吧？”……

　　5月25日上午9點，記者來到位于陜西西安市長樂花卉博覽園里的鳥市。雖然剛下過雨，但仍有二三十個攤販，有的把鳥籠一字擺開；有的把鳥籠置于車頂，吸引注意；有的提著籠子四處走動，尋找買家……現場各種鳥類近百只，鳴叫聲此起彼伏。一名附近居民告訴記者，鳥市每周五、周日開市，天氣好的時候攤販更多。

　　記者從頭走到尾，看到小小的鳥市里就有紅靛頦(紅喉歌鴝)、畫眉、紅脅繡眼等野生鳥類，這些均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此外，還看到蠟嘴雀、黃腹山雀、八哥、柳鶯等野生動物保護法中規定的有益的或者有重要經濟、科學研究價值的“三有”野生動物。

　　在鳥販的叫賣中，鳳頭百靈800元、畫眉300元、紅靛頦260元、金翅雀15元……這些野生鳥類的價格從幾塊錢到幾百元不等。

　　“今天的賣完了，回去再逮一批。”在一個攤位前，鳥販子將一只金翅雀交付給買家，毫不避諱自己的貨源。記者觀察到，鳥市上有保安，以及佩戴“秩序維護”袖標的人員，但無人干預這些買賣。據一名商販說，在這里售賣鳥類或者貓狗寵物，只需要交納20元攤位費。

　　隨后，記者來到7公里外的西倉花鳥市場。這是本地有名的花鳥蟲魚市場。同樣有數十名鳥販子分布在市場各處，售賣的鳥類不乏相思鳥等國家二級保護動物以及黃腹山雀、柳鶯等“三有”野生動物。

　　一名攤販坐在墻根，正叫賣捕鳥籠。“這叫‘踏籠’。用媒鳥、鳥食吸引鳥踩上來，這個機關一轉，它就掉籠子里了。”他邊演示邊介紹，“180元，給你一個雙層的。畫眉、虎頭鳳啥的都能逮，你要更大的我也有。”

　　看籠中，有的鳥兒靜靜待著，有些則撲騰著翅膀，持續撞擊籠子。一只烏鶇鳥，頭頂已經撞出血，仍不停地撞擊籠壁。記者詢問，為何會不停地撞擊籠壁，鳥販子回答：“這是‘生鳥’，剛逮回來不久。”

　　“比較安靜的，是被養過一段時間，價格比較高。這種不停往外沖的，通常是從野外捕獲不久，野性還在，行內叫‘生鳥’。野生鳥類馴化很難，它們被捕捉后，經常由于應激反應、干渴、高溫等因素死亡。在野外抓到10只，能活下來的也就1只。”長期關注野生鳥類保護的志愿者向宇飛(化名)介紹。

　　鳥販子鉆法律空子，逃避處罰，違法成本低

　　5月26日上午7點，記者又來到相隔50多公里的另一個鳥市——西安市鄠邑區大王街道的一條巷子。只見巷內人頭攢動，磚墻、地面、車把手上，放置著高高低低的鳥籠，其中有紅脅繡眼鳥、杜鵑、伯勞鳥等多種野生鳥類。

　　“這是紅麻料，叫聲好得很。”見記者湊近一個鳥籠，鳥販子開始推銷，“下面這只是‘生鳥’，60塊，上頭這只養熟了，得100塊。”紅麻料學名朱雀，屬“三有”野生動物。

　　記者問：“想多要幾只，好逮嗎？”

　　“紅麻料我家里就有30只。有需要就找我，我兩天來一回。”鳥販子說，他常年在田里逮鳥，每天早上天不亮去下網，上午9點多收網。但現在鳥越來越少了，一個月也就逮20多只。

　　記者認出一名前一天在西倉花鳥市場碰到的鳥販子。他說，自己一天能逮十幾只鳥，“存貨很多，什么都有”，在幾個鳥市之間往來販賣。一會兒工夫，他就賣出了七八只鳥，收入幾百元。

　　“目前根據國家法律法規，捕獵和販賣野生鳥類需要達到一定金額才會立案查處。鳥販子會研究相關法律規定，采取逃避處罰的辦法。比如，一只畫眉鳥評估1000元，鳥販子頂多帶2只，剩下的藏在家中或者庫房里。如果有人要大批量購買，他們就轉移地點交易。這樣即便在鳥市被查，處罰也不會重。”讀者廖昌勇說，這也會對執法部門產生影響，因為會顧慮這些野鳥的價值是否足夠立案。

　　相關部門也曾打擊非法買賣野生動物的行為，可過不了多久，又會死灰復燃。向宇飛認為，部分原因在于“收益高，成本低”：“一方面捕捉成本低。捕獵者只需要提前設置好捕鳥網和捕鳥籠，不用太多準備，而這些捕鳥工具也很容易獲取。”

　　在某短視頻平臺上，搜索關鍵詞“捕鳥”，能搜到大量商品售賣頁面。有些商品宣傳頁甚至就是一只掛在捕鳥網上的野鳥照片，旁邊還列有文字：“畫眉、鴿子、斑鳩、蠟嘴”。有些店鋪為了逃避監管，故意使用“補鳥”等諧音字。有的將所售商品稱為“防鳥網”，用于果園阻止鳥類啄食果實，但真正的防鳥網為平面網，網線較粗、網格較大，不會對鳥類產生致命危害。而賣家所售的所謂“防鳥網”，網線很細，近乎透明，撐開后會形成深兜，鳥類難以躲避，實質是捕鳥網。

　　另一方面，違法成本低。“被抓到的風險低，有時群眾向相關部門舉報也無人理會，加上現場買賣數量有限，鳥販子即便被罰，也不會很重。”向宇飛說。

　　野生鳥類買賣在捕、售、運環節形成灰色產業鏈

　　5月26日，記者在鄠邑區渭豐街道渭南村一片樹林中發現兩處捕鳥網。一張高約3米，長約10米；另一張高約5米，長約20米，均呈L形架設。網線很細，離遠了很難發現，一只燕子卡在網眼中，已經死亡。

　　“燕子是雙親撫育后代的。現在是繁殖季，一只燕子死了，另一只壓力會很大，很可能棄窩，一窩雛燕都會遭殃。”志愿者梁昕(化名)說，“在候鳥遷徙的高峰期，盜獵者會沿山脈、水邊等鳥類途經的地方，拉幾張大網。十來米長的大網，一天抓幾百只不成問題。具有觀賞價值的就高價出售，有的每只售價高達上千元。而那些失去觀賞價值的，則被作為野味食材出售。”

　　據志愿者說，很多捕獵者捕鳥就是為了食用，比如錫嘴雀、燕雀、黃胸鹀、紅尾鶇、斑鳩，“一般南方捕獵食用的會多一些，北方養著玩的多”。

　　還有志愿者說，現在用彈弓打鳥、掏鳥窩的人也很多，這些人有的是為了經濟利益，有的就是為了消遣娛樂。

　　近年來，由于相關部門持續打擊，一些地方雖有鳥市，但現場成交量不大，更多交易轉入地下或者線上，越來越“圈子化”“隱蔽化”。有的捕獵者只與固定幾家經營野味的餐館長期合作。有的買家和賣家通過微信群或QQ群互通信息，新人想要加入，須經過成員介紹。

　　還有的借助短視頻平臺、論壇等實現交易，通常都會采用一些手段打掩護。“比如，在視頻平臺上，他們不會放出活物的照片，但會留下獵夾、陷阱等圖片或是某種鳥的叫聲。內行人自然知道這是干什么的，捕捉販賣的是什么品種的鳥，于是就接上線了。”重慶野鳥保護志愿者小余說。

　　此外，一些物流企業也為野鳥販賣提供了運輸渠道。有的賣家通過快遞發貨，部分快遞企業對野生鳥類的寄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有的賣家會聯系相熟的司機開貨車運載，還有的則托長途客車司機夾帶。

　　這條灰色產業鏈，對野生鳥類的遷徙和生存繁衍造成了很大威脅。有些鳥類雖然不屬于國家保護動物，但隨著捕獵活動擴大，種群數量大幅下降，逐漸變為瀕危物種。

　　“比如黃胸鹀，在北方主要用作觀賞鳥，但是在南方比較盛行用來煲湯。由于還沒有成功實現人工繁殖，市場上販賣的黃胸鹀都是野外捕捉的。”一名志愿者告訴記者，因為數量減少，該物種2021年被列入《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屬于國家一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

　　鳥類對于調節昆蟲和害蟲數量、植物種子散布和營養循環具有重要意義，同時也是生物多樣性的關鍵組成部分，保護鳥類有助于保護物種多樣性，維持健康繁榮的生態系統。因此，加大打擊非法捕獵販賣的力度，保護野生鳥類，勢在必行。記者將繼續關注此事。

　　(人民日報 記者 趙兵 沈童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