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動機

　　近日，天津的李女士向《法治日報》記者反映：自己前不久給年幼的孩子買了幾本兒童繪本，這幾天讀到一本名為《××豬打呼嚕》的繪本時，發現里面的故事導向有問題——××豬因為害怕自己睡覺打呼嚕影響到小伙伴，晚上拿出安眠藥，把已經睡著的小伙伴晃醒，說我打呼嚕怕吵到你們，把安眠藥吃了以免受到影響。而該書封面上印著“好性格系列”。

　　“這不是誘導孩子吃安眠藥嘛！吃安眠藥睡著了是好性格？”李女士頗為氣憤地說。同時，她告訴記者，除了內容有問題外，自己網上買的兒童繪本還存在印刷質量差、可能為盜版等問題，希望有關部門進行整治。

　　對此，記者進行了調查采訪。

　　□ 本報記者 張守坤

　　“五株罌粟真熱情，交個朋友，握握手。”這是一本名為《聽，蜜蜂在說話》的兒童繪本中的一頁圖文，蜜蜂圍繞在罌粟花旁，一個小姑娘面帶微笑地看著這一景象。

　　這是《法治日報》記者根據一位家長提供的線索，近日從網上購買的兒童繪本。翻看該繪本編目發現，這是一本國外繪本，2017年翻譯后出版發行，目前電商平臺的多個商家均有銷售。

　　“這樣的繪本就是在毒害兒童。”上述家長憤慨地說道。

　　連日來，記者采訪了數十位北京、天津、山東、江蘇、陜西等地的家長，并根據家長提供的線索購買了近30本兒童繪本，發現問題不少。受訪專家指出，要強化知識產權保護，加大盜版打擊力度，同時強化監管和審核力度，杜絕低質、問題繪本。

　　人物扭曲畫面驚悚

　　內容導向存在問題

　　自從一歲多的兒子對繪本表現出強烈興趣后，江蘇常州的杜女士家里的繪本就越來越多，她發現一個問題：圖片上明明是中國小朋友，卻起了個外國名。“我不知道作者是怎么想的，我反正對這種現象很反感。”

　　采訪中，多位家長這樣表示，幼兒就相當于一張白紙，兒童繪本是孩子初識世界的一個重要窗口，而一些兒童繪本畫風詭異、崇洋媚外、美化暴力，甚至含有毒品、色情等不良元素，存在導向問題，其中不少是翻譯過來的國外繪本，嚴重侵害未成年人身心健康。

　　記者仔細翻閱購買的近30本兒童繪本中，確實存在不少這樣的問題——

　　《住在我心里的×××》，前半部分內容充斥著血腥暴力，其中一頁很直白地畫著一個長著耳朵和鋒利指甲的類人形怪獸，渾身是血地用刀刺著同類；還有一頁畫著一群小怪獸在用兇器刺著躺在地上的大怪獸，有的捅眼睛，有的割腳腕，大怪獸身上不斷噴出鮮血，第一眼便給人帶來強烈的沖擊和不適。

　　《××不可以》，插圖風格猙獰，展現孩子學壞了：吃肥皂、玩刀具、裸著身子出門，把危險細節動作演示得一清二楚。“這對于好奇心和模仿能力很強的低齡兒童來說十分危險。”北京一位4歲兒童的家長說。

　　《如果常常×××》，本是想通過各種后果教導孩子不要去挖鼻孔、亂踢玩具和要勤刷牙等，而表現方式卻讓家長覺得十分驚悚：一旦有某個壞習慣，對應的地方就爛個洞出來，到后面插畫內容就成了一個渾身是洞、耳朵鼻孔手指都不正常的孩子形象。

　　為了培養3歲女兒的閱讀興趣和思考能力，陜西省西安市的高女士購買了許多繪本，她發現一些繪本展現的過于成人化，比如兩個孩子玩得好，就以男朋友、女朋友相稱，親對方的臉表示開心和感謝，“感覺在教孩子談戀愛”。

　　高女士舉例說，還有一本名為《××沒關系》的繪本，從頭到尾在說一個小朋友因做不到第一名就哭鬧，然后勸慰小朋友不要因為做不到第一名而悲傷、垂頭喪氣、覺得自己渺小、找不到小伙伴……“初看沒問題，仔細想想，感覺一直在向孩子強調‘第一名’。”

　　還有這樣的畫面：西瓜們集體自殺，月亮冷漠地看著他們；人的頭頂上長出了樹枝，整張臉極為扭曲……這樣的配文：我要剝下他們的皮，砍下他們的頭；我將把你那討厭身軀的每一根骨頭都砸成碎塊……在網上、投訴平臺，不少家長吐槽兒童繪本存在的問題，稱這樣的繪本根本不適合給幼兒看。

　　上海市法學會未成年人法研究會副秘書長郗培植說：“幼兒可能無法完全理解繪本中復雜的內容，但他們對于圖畫和色彩卻是非常敏感的，會通過觀察繪本中的圖片來建立對世界的認知。繪本的色彩、形象和情節都會直接影響到幼兒的情感和心理，顏色詭異、內容獵奇的繪本可能會給幼兒帶來不必要的焦慮、恐懼或困惑，有些孩童可能還會在生活中模仿，給自己和他人造成危險。”

　　粗制濫造質量偏低

　　教育引導作用不足

　　除了上述導向問題，不少家長指出，一些兒童繪本內容粗制濫造，質量偏低，缺乏正確的教育引導作用。

　　杜女士說，有的兒童繪本，里面的人物臉長得幾乎都一樣，只有發型和衣服不同，并且簡單粗暴地把負面后果和正確行為拼湊起來。比如《××真誤事》，前面全部是展示主角的各種懶惰，睡懶覺、刷著牙去看電視、上學路上捉蝴蝶采花等，到最后一頁才發現上課遲到了，以心想“下次再不磨蹭了”結尾。“感覺沒啥切實的教育意義”。

　　來自天津的家長劉女士說，前段時間買過一套培養安全意識的兒童繪本，感覺作者很不專業，本意是讓孩子遠離生活中可能遇到的危險，但整套書卻一直在不停地在演示危險動作。

　　“比如其中一本的主題是教育孩子不要錯把藥品當糖果吃，但書里卻介紹了主角如何搬來小板凳、爬上去、拿到塑料瓶、擰開瓶蓋真驚喜、里面好多小‘糖豆’……”劉女士說，繪本詳細展示了怎么拿藥和吃藥，越讀越不對勁。

　　對此，江蘇南京的林女士感同身受。“有些兒童繪本就是湊數的。”她舉例說，自己買過一本主角是小動物，把媽媽口紅弄斷了主動承認錯誤的故事繪本，然而，繪本一半都是在講媽媽怎么化妝，“拍拍拍”“涂涂涂”“畫畫畫”……三個字加一張圖，6頁就沒了。

　　此外，多位受訪家長提出，很多兒童繪本都是從網店或刷短視頻時下單購買的，一些繪本價格很便宜，但質量真的不敢恭維，有盜版之嫌。

　　今年2月，山東菏澤的王先生在網上購買了一套兒童繪本，因為價格低于其他店鋪，王先生在購買前還和店家確認過是否為正版，店家承諾是正版發貨，結果收到繪本后發現了不少問題。“從外觀上看，商家宣傳圖上繪本顏色鮮艷，分界線明顯，也能看出明顯的裝訂線，但收到的繪本顏色分界不明顯，沒有裝訂線，用膠水粘接，紙張白色的部分還透出來背面的圖案。”

　　有業內人士指出，低質繪本危害未成年人身體健康。兒童尤其是幼兒接觸繪本的方式不只是讀和看，還有觸摸和撕咬，因此，正版兒童繪本往往使用銅版紙、輕型紙、膠版紙等，對紙張的厚度也有一定的要求，而劣質的盜版繪本則偷工減料，不僅可能使用含鉛量超標的劣質油墨，往往還添加很多熒光增白劑，特別是對6歲以下的兒童危害大。

　　郗培植說，現在生活條件好了，家長總想把最好的東西給孩子，繪本作為智力啟蒙的工具，市場需求旺盛，而一些不良商家正是看中了這一“商機”，為了追求利潤最大化，僅將兒童繪本當作商品進行生產，忽略其教育引導的屬性，導致內容質量較低。

　　而對于有家長提出，一些繪本價格不菲，但內容極為“單一”，比如圖片很簡單，文字也就“嗯嗯啊咦”幾個字，有“騙錢”的嫌疑。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研究員孫宏艷認為，兒童繪本可以提高孩子的想象力，培養良好的閱讀習慣，也是親子閱讀很好的一個介質，一些繪本制作精良，價格確實比較高，但絕不能單純用頁數和字數來衡量繪本的價值。

　　加大監管審核力度

　　杜絕低質問題繪本

　　什么樣的兒童繪本是好繪本，什么樣的兒童繪本有問題，可能不同的家長有不同的看法。

　　在孫宏艷看來，制作發行兒童繪本，要深入了解幼兒時期的認知特點和心理發展規律等，否則就容易出現不適合的繪本，乃至問題繪本。比如幼兒期不適合講戀愛的話題，如果繪本中出現這樣的內容是有問題的。

　　適合幼兒閱讀的繪本應該具備哪些標準？湖南師范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張丹丹認為，以下標準必不可缺——

　　“首先，最重要的就是這個繪本必須具備兒童性，要符合孩子們的生活實際，要跟他們的大腦年齡發育階段、處理信息的能力匹配。兒童是家庭和祖國的未來，繪本一定要具有正確的價值觀。此外繪本還要具有文學性，這種文學性應該是適合他們這個年齡段的，并且是規范的文字表達。”張丹丹說，繪本中的圖畫應具有藝術性，有的圖片如果大多數普通人看著都覺得非常丑，那么肯定是有問題的，就應該避免孩子接觸。

　　張丹丹認為，好的兒童繪本應該有一個正確的世界觀。過去的兒童讀物大多是文字，沒有太多圖畫，孩子們看書就有一個識字門檻，但繪本幫助他們解決了這個限制，讓還不識字的兒童可以在父母讀繪本的過程中，用眼睛去看圖畫，用耳朵聽故事，去完成對世界的初步了解，逐步形成在這個時代如何成為一個優秀的人的世界觀。

　　調查中，記者發現，市面上有一些國外繪本，有的雖然名氣較大，但一些家長買來后覺得并不適合國內孩子閱讀。

　　對此，張丹丹說，我國在出版行業的引進上，有嚴格的法律法規和行業指導，但實踐中難免有一些非正規渠道引進的繪本，相關部門應當加強監管執法。此外，因為文化差異，不是說名氣很大、在國際上獲過獎的繪本就一定適合國內的孩子，對同一事物、同一圖畫，不同國家的讀者都可能會產生不同的聯想，所以家長在選繪本的時候也需要學會去分辨，不要盲從。

　　對于問題繪本，郗培植認為，亂象治理需要綜合施策，既要強化知識產權保護，加大盜版打擊力度，對盜版繪本的生產、銷售等環節進行打擊，維護正常市場秩序，也要加大監管和審核力度，杜絕內容質量低、生產材料差的繪本流通。

　　孫宏艷建議，要關注一些空白點或盲區，比如網絡和電商平臺出現了不少劣質的盜版繪本，要進行打擊治理；還要告誡家長，為了孩子應該主動拒絕盜版書。

　　“有關部門和媒體要加大宣傳力度，提高民眾的防范意識，不購買低質、盜版繪本，推動圖書市場健康發展。”張丹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