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幼麟：從“怕你會”到“生怕你不會”

　　【走近文藝家】

　　年近70歲的他是京劇“張派”武生傳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京劇代表性傳承人。他較為全面地繼承了其父張世麟的代表劇目《金翅大鵬》《馬超》《武松》《雁蕩山》等，并在傳承中不斷將“張派”藝術發揚光大。他的徒弟、學生遍布全國各地劇團和院校。他在傳承路上保持初心，堅定前行。

　　日前，“這里有戲——國家京劇院優秀青年演員武戲專場”在梅蘭芳大劇院開演，京劇武生張幼麟的代表作、長靠武生經典大戲《戰冀州·賺歷城》被搬上舞臺，國家京劇院三團演員王宇舟、宋亞龍等人的精彩演繹贏得滿堂彩。

　　這場演出中，有一個幕后故事令人動容，飾演馬超的青年武生演員王宇舟帶傷完成了表演。就在演出開始前的一次排練中，王宇舟踩在地毯夾縫里扭傷了腳，當時腳踝就腫成了“包子”。但是他沒有放棄訓練，更沒有放棄演出。當他出色完成演出任務回到后臺時，汗濕了衣襟，坐下來再想起身，腳已經很難站穩。

　　“戲比天大，宇舟做到了。”因受疫情影響，作為“名家傳戲”指導老師的張幼麟不得不在賓館里忐忑地等待這次演出的結果，當他收到王宇舟發來的信息和現場視頻時，張幼麟懸著的心終于落了地。

　　“武生沒有不受傷的。”張幼麟深知武生不易，他自己不僅身上小傷無數，還曾遭遇過一次大傷的重創。

　　張幼麟出生在梨園世家，父親張世麟是著名京劇武生、“張派”武生藝術創始人，母親任翠卿是當年響當當的頭牌青衣。作為家中獨子，父母不愿孩子再走這條苦路，但是從小浸潤在京劇文化中的張幼麟對舞臺有著天然的向往，他想唱戲，父親說“是你自己要干這行，我打不跑你，你就干”。“直到30多歲，我已經有了一點成績，拿了中國戲劇梅花獎，演出中稍有失誤，下臺照樣挨打，但我至今仍感激父親的嚴厲”，“打”沒把張幼麟嚇跑，未來再多的挫折也沒能阻擋他堅持唱戲的步伐。

　　1988年全國京劇新劇目會演中，張幼麟憑借拿手好戲《金翅大鵬》獲得優秀表演獎。那天，青年張幼麟額頭上的手術刀口剛拆線不久，摔碎的顴骨尚未痊愈，化裝時，勒頭師傅看著翻出的紅肉下不去手，可他還安慰人家“您緊一點，再緊一點”。演出時，救護車和醫護人員就守在劇場外，萬幸演出圓滿完成。

　　戲比天大。這是張幼麟用行動做出的生動詮釋。

　　從老師的“重傷不下火線”到學生的帶傷登臺，一方面反映出戲比天大敬業精神的傳承，另一方面也反映出演藝行業的殘酷性。“京劇作為角兒的藝術，出人頭地不容易，必須吃得苦中苦，方能有所成就。年輕演員登臺演出的機會不多，不容錯過。誰都不想大戲在即受重傷，作為老師，我只能用經驗告訴他們如何避免受傷，受傷之后如何在防止二次傷害的前提下，給觀眾奉獻最好的演出。”張幼麟說，“正如父親告訴我的，我也會告訴學生們，要避免用受傷博取觀眾的同情，不能讓觀眾因為可憐、心疼給你鼓掌，演員必須要用‘玩意兒’（真功夫）征服觀眾。”

　　因為深知年輕演員的不易，張幼麟不僅愿意為年輕人保駕護航，也希望多為他們創造機會。早在2004年，第四屆中國京劇藝術節在上海舉辦，這屆藝術節首設“武戲擂臺賽”。張幼麟抱著傳承京劇武戲的初心參加了演出，他專門給組委會寫信表示，“我能參加演出，是作為武戲演員的責任和榮幸”，但他放棄評獎，建議“把獎項讓給青年演員，鼓勵他們努力練功。他們才是武戲的后生力量，振興武戲要靠他們”。對于張幼麟來說，獲獎意味著寶刀未老、專業肯定，而對于年輕演員來說，或許就是一次堅持下去的關鍵激勵。張幼麟“讓獎”一時傳為佳話。

　　因為深知戲曲傳承意義重大，張幼麟對待徒弟和學生，不僅愿意傾囊相授，而且始終堅持一對一說戲，因材施教，細致入微。“過去在戲曲行當流行一句話‘教會徒弟，餓死師父’。先生說戲講究點到為止，剩下的需要徒弟自己悟，怕你學會了搶飯碗，師父就沒飯吃了。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師父帶徒弟，老師教學生，掰開了揉碎了給孩子們講，生怕你不會。”張幼麟對比了過去和現在傳戲、說戲的變化，并分享了一段多年前他學變臉的一段往事。

　　張幼麟的代表作《金翅大鵬》因加入了川劇變臉的元素，深受好評。他與變臉的緣分要追溯到1984年。那年，他隨父親到成都演出，對變臉藝術著了迷，專門找到川劇老師學習。川劇老師教他時特意強調，“出去千萬別說是我教的，祖師爺說了，誰外傳手藝就打死誰”。“以前傳藝條條框框多，導致很多技藝逐漸失傳。如今，只要年輕人愿意學，我們這些老戲曲工作者都愿意毫無保留地傳授。即便線下授課有限，他們也可以通過線上視頻進行自學。”張幼麟說。

　　近年來，張幼麟的主要精力都花在了戲曲傳承上。作為天津京劇院的頭牌武生，除了對女兒張蕊麟及諸多弟子的言傳身教、嚴格指導，他還被邀請到國家京劇院、各地方京劇院團、院校進行授課。張幼麟講課習慣用傳統的“笨”方法——一對一說戲，他說：“每個孩子的基礎條件不同，成角兒靠的是個人特色。一起教確實省事，但是不容易出效果。”

　　去年年底，“國家藝術基金人才培養資助項目京劇張（世麟）派武生研習班錄取通知書”發布。來自國家京劇院、北京京劇院、上海京劇院、湖北省京劇院等12個院團的12名優秀青年演員從幾十位演員中脫穎而出，即將開啟“張派”武生藝術的學習之旅。這次研習班不僅有各京劇院團的專業演員，還有跨劇種自費學習的演員。張幼麟被青年演員的熱情所打動，他依然準備一對一教學，“‘教不嚴，師之惰’，雖然這樣很累，需要很大的體力和精力，但是只要能把老一代藝術家的京劇藝術傳承好，能把學生教出來，一切的付出就都值了”。

　　（本報記者 劉平安 本報通訊員 吳雅婷）